[巍生素]亚当与神
【最开始的时候，第一束光照耀大地，第一滴水落在土地上，那时世界还是迷茫的婴儿。】
【水落在土地上，冲开一条沟壑，这是河流。这是第一束光和第一条河流。】
【这是沈巍创造的一切。】
【他记不清自己的能力来源于何处，仿佛与生俱来，可是，生从何来，他从何来？这些通通都不可能得到解释了。】
【沈巍觉得他需要陪伴，这种情绪后来被他命名为孤独。】
【于是他创造了生灵，飞禽走兽，还有，人。】
【他看着被他创造出来的生物彼此厮杀，争夺领地，为了生存，发掘出超越自然的手段，在无休止的内战中，人类脱颖而出，结束了这场内乱。】
【人类的帝国，繁荣和毁灭只需要一瞬。】
【沈巍见证着人类毁掉了这一切，然后也毁掉了自己。】
【沈巍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愤怒，但他最后什么也没做，就像他在世界混乱时从未出手那样。】
【他有人类的外表，但绝不可能是人类，因为这个种族早就走上了不归路。】
【文明毁灭的时候，怎么能有人逃出生天呢？】
【开始的三年，沈巍没有同罗浮生说一句话。】
【罗浮生也没有，两个人像是在比较谁更倔强。】
【最后是沈巍先开的口。】
【“你是谁？”沈巍问。】
【“我是罗浮生。”回答的那位就笑起来，比沈巍创造出的春天更美更夺目，“我是你抛弃的骨与肉。”】
【神经病。沈巍想，他从不曾抛弃过什么，实际上也没有什么东西属于过他，经他创造出的东西都落地生根，与他再无关系。人类帝国倾颓之际，他也没有施以援手，哪怕他轻易就能挽回。】
【罗浮生没有再回答，他只是向着沈巍微笑。】
【那笑容刺激了沈巍。从没有人对他这样无礼过——】
【——不，在罗浮生之前，没有人见过他们的造物主。】
【“我记得我没有。”沈巍说，“也可能是我不记得了，我创造过太多东西了，你是人或者什么东西也好，现在，消失在我的面前。”】
【罗浮生看上去就不是个听话的主儿。】
【他不仅没有听话地消失，反而变本加厉地在沈巍眼前晃荡。】
【过去三年他只是远远地望着沈巍，等着沈巍开口。】
【现在他把自己的生活带到了沈巍面前。】
【关于人类是如何活下去的，沈巍没有关心过。】
【罗浮生让他知道了。】
【罗浮生捕食飞禽猛兽，砍下树木的枝干生起火，他甚至能够分辨出哪种植物的果实碾碎后是咸味，哪种是甜味，然后把粉末加在他的食物上。】
【沈巍冷眼旁观着罗浮生费力地钻木取火，他想，这个人太笨了。明明只要抬起手，火焰就会遍及这片森林。】
【造物主忘了不是所有人都拥有和他一样的能力。】
【罗浮生觉得这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。】
【这天暴雨湿透森林，罗浮生用光了他储备的柴火。】
【雨浇灭了罗浮生的篝火，潮湿的木头燃不起新的火焰，罗浮生淋了雨，饥肠辘辘地在沈巍面前晃悠。】
【“沈巍。”罗浮生可怜巴巴地说，“我请你吃烤肉好不好？”】
【烤肉？沈巍想起罗浮生把肉串起来夹在火堆上炙烤，火焰燃烧毕毕剥剥，油脂的香气一点点弥漫起来。】
【沈巍鬼使神差地答应了。】
【然后他就发现罗浮生只是想骗自己帮他生火。】
【罗浮生表情恳切地哀求，“您只要变出一团火就好，这对您来说不是什么难事。”】
【沈巍冷着一张脸。】
【“求求您高抬贵手救我一回。”罗浮生拿掉了嘴里的草叶，头发乱糟糟的，眼睛亮得出奇，“沈巍，沈大人，巍巍……”】
【在听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，沈巍嘴角抽了抽。】
【“你给我住口。”】
【沈巍不知道怎么解释那种鸡皮疙瘩悉数冒起来的感觉。】
【他就这么被罗浮生骗着缠着开始给他生火。】
【但是沈巍居然失败了。】
【规矩就是规矩，万物一旦被创造，就算是造物主也无法改变它们的运行规律。】
【我的意思是，造物主也点不着湿的柴火。】
【潮湿的柴火勉强被烧着，冒着呛人的黑烟。】
【罗浮生整张脸都被炭火熏黑了。】
【沈巍作为生火的人，只会比他被熏得更厉害。】
【他万万没想到他创造出来的东西会有不听他话的一天。】
【沈巍真的生气了。】
【罗浮生觉得，沈巍一边被烟呛得不停咳嗽，眼泪流下来，还要继续生火的样子，特别像个被门槛绊倒了就使劲踹门槛结果把脚也弄疼了的五岁小孩。】
【“好了，可以了。”罗浮生忍着笑拦住沈巍，安慰道，“没关系，你已经很努力了。”】
【沈巍抬起灰黑的一张脸看着罗浮生。】
【罗浮生脸上也是黑乎乎的一片，只有眼睛依旧清亮。他的眼睛真的很漂亮，形状精致，琥珀色的瞳仁，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。】
【沈巍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狼狈不堪的自己。】
【罗浮生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，“那个，沈巍，我下次再请你吃烤肉好了……”】
【话音戛然而止。】
【因为沈巍抬起了他的下巴，深深、深深地吻了下去。】
【冰凉的唇瓣贴着同样冰凉的唇瓣，辗转碾磨，生涩，但倾尽全力。】
【罗浮生一动不动地站着，不动声色地回应着。】
【直到出于呼吸的必要，沈巍才放开了他。】
【“我想起来了。”沈巍轻声说，用手背揩去罗浮生脸上的灰痕，“你是，被我抛弃的骨与肉。”】
【那是在第一束光出现之前的故事了。太过久远，久远到沈巍都忘记。】
【他学会创造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创造光，而是用自己的骨和肉，复制了一个自己。】
【他太孤独了，孤独到需要一个同样的肉体与灵魂的慰藉。】
【他为他取名罗浮生。】
【他们相互依偎，取暖。】
【直到沈巍开始厌倦这一切。】
【罗浮生就离开了。】
【他是他的骨和肉，理所应当拥有继承他所有的能力。】
【罗浮生什么也没有创造，他只是躲在世界的角落里，在沈巍铸造新的世界时悄悄窥探，慢慢观赏。】
【沈巍创造的世界崩塌了，于是罗浮生回来了。】
【罗浮生一直以来等待的就是这个时刻。】
【罗浮生想，你厌倦我，也会有厌倦其他的时候，我回来了，哪怕你会再度抛弃我。】
【“是你创造了我，在永恒和不朽上，我属于历史，你属于时间。”罗浮生说。】
【“已经没有历史了。”沈巍艰涩地开口，他回想起罗浮生被他抛弃时的样子了，不哭不闹地走出他的视线范围，没有回一次头。】
【他以为罗浮生是不在意的，他也以为自己是不在意的，所以他就忘了。】
【可是总有人记得。】
【“你恨我，对吗？”沈巍抬起头去看天空，天空好像不再遥远了。】
【罗浮生只是缓慢、坚定地摇头，他笑出了声，“如果你相信我的话，我会告诉你，我永远爱你。”】
【“不是因为你创造我，我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，我就是毫无尊严地爱你。”他仍然微笑着，眼泪从面颊上流下来，无声地落进草叶里。】
【沈巍怔了怔。】
【他转头，望进罗浮生深深的眼里。】
【“对不起。”沈巍说，“我抛弃了你，我本没有资格再拥有你。”】
【“但是我不想属于时间了，你过来属于我吧。”】
【回应他的是罗浮生放在他手掌中的手。】
【交叠，相握。】
【时光向着更远的时光流淌。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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